欺騙的藝術

當有人告訴馬克白，除非當地的樹林開始慢慢向他的城堡移動，否則他都可以不必害怕時，這位暴君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因為「誰有辦法調動森林，下令樹木鬆開它定在土裡的根？」
馬克白顯然從來都沒有去過巴拿馬的科羅拉多島。
時間是晚上9點，天色一片漆黑。但在我的頭燈所照出來的圓錐形光亮範圍裡，有部分的樹木彷彿鬆開了自己的根，隨意閒逛。一節十公分長的細枝在頭上嗡嗡叫，然後重重地落在附近的樹枝上。一片萊姆樹的綠葉擦過一堆枯黃的葉子，沒發現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於是便往另一堆爬去。
我靠近這些移動物，以便看得更仔細一點。我很清楚它們是什麼東西，但仍驚嘆於其中的巧奪天工，以及它們在偽裝時近乎滑稽的認真態度。那根「細枝」是隻竹節蟲，也是竹節蟲目家族的傑出成員。牠的外翅鞘逼真呈現了樹皮的條紋，管狀身軀和頭上則點綴著假的腋芽和葉痕——就是靠著這些小突節和小刻痕，細枝看起來才像樣。
在白天的時候，這些蟲很少動，要從牠們所模仿的樹林背景中認出牠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而這當然就是重點：讓利用視力來獵食、目光銳利的捕食者看不到。可是入夜以後，竹節蟲和葉子狀的螽斯就會脫離植物的靜止狀態，並自行去葉子和林床碎屑上覓食。此時透過現代的人工照明，就可以欣賞到牠們的古老詐術。
我們既受擬態吸引，也因為它感到困擾。小時候我們都玩過變裝假扮的遊戲，並透過私下的重新扮演來了解我們周遭的人。在萬聖節或亡靈節這些時候，我們最巧妙的偽裝往往糾結著我們最深層的恐懼。霸氣十足的好萊塢開膛手要是少了仿孟克名畫〈吶喊〉的面具或老媽的假髮，成何體統？
大自然的擬態同樣能媚惑或嚇退我們，但不管我們人類怎麼評斷它，這點大致上都錯不了：詐騙有用，而且自然界到處都是馬戲團變裝動物。牠們充斥在每一門席位上，玩弄著各種感官。生物學家才剛剛開始計算生命的假扮部隊有多少，或是追蹤每種騙子的偽裝術在演化和遺傳上的細節。有時候欺騙是為了掩蔽，以便讓當事者躲過捕食者或獵物的偵測，或往往兩者兼具：在巴拿馬，我發現一種螳螂看起來有如歐洲菊苣的嫩枝。對這種捕捉食葉昆蟲的隱形獵人來說，這是絕妙的掩飾手法，因為它本身也是吃蟲的爬蟲類與鳥類垂涎的對象。在其他時候，詐騙分子則希望別人注意到它的商品，而且整個重點就在於此。　　魚會搖動它的頭，直到肉質隆凸晃得像條蟲，引誘到別的魚為止。球葉蘭會開出大朵紫色並發出惡臭的花，看起來跟聞起來就像是腐肉，以吸引食腐的豔細蠅。牠們會停在花上，沾黏花粉，而這也許，只是也許──能幫助蘭花繁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