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者不眠的所在

巴勒摩的機場名叫法柯尼—波榭里諾。聽來很像1970年代美國警匪片裡的名字，而你就算不知道這兩個名字的主人是誰，也不會有人怪你。他們是兩位英勇至極的地方法官，曾試圖徹底打擊西西里島存在已久的組織犯罪；後來兩人都遭暗殺。西西里人不喜歡跟外人談論黑手黨；它是令人尷尬的家務事，與我們無關，是場私密的悲劇。西西里島是個有祕密的地方，這一點可以在首府巴勒摩發黑的巴洛克式街道上感受到。在這裡，1943年盟軍登陸時的轟炸遺跡尚未完全清除，而頹圮的王宮裡則住著北非難民。這是個警戒的陽剛之地，美麗但有所保留。
西西里的歷史就和歐洲的任何傳奇故事一樣動盪而悲哀——當地人直到1950年代都還是西方世界最貧窮的農民之一。好幾個世紀以來，他們勉強維持貧困的生活，承受無止盡的仇殺鬥爭、不義、剝削、榮譽處決，以及殘忍的行規，而這一切都籠罩在橙花與焚香的氣息裡。在西西里，血親之間的殘殺具有悠久的歷史。
巴勒摩的嘉布遣會修道院是一棟毫不起眼的建築，坐落在一處墓地旁的寧靜廣場上。1992年，黑手黨就在城的另一頭找波榭里諾法官算帳。修道院門外的一個小角落裡，有幾個小販在叫賣明信片和導覽手冊；門裡頭則有個托缽修士坐在一張桌子後販賣門票、更多的明信片，還有祈願用的小東西。今天生意不多；他看起了報紙。
走下一段階梯、行經一尊木製的聖母像，就到了通往地下墓穴的門；門後就是死者的等候室。這個房間大得出奇，有挑高的拱形天花板，以及呈直角延伸出去的長廊。這裡陰涼潮溼，透著一股混和了酸氣、香料塵埃和腐朽布料的味道。窗戶位於高處，將陽光擴散成一股黯淡的光暈。螢光燈泡發送著光波，為這裡加上了一種有如太平間般令人暈眩的光亮。掛在牆上、靠在長板凳上、躺在破舊棺木裡的，是將近2000個死者。他們都穿著生前最好的服裝——他們職業的制服。但除了我，這底下什麼人也沒有。
在歐洲，對屍體進行乾燥與保存是西西里專屬的特色。義大利也有其他案例，但絕大部分還是在西西里；此地生者與死者之間的關係格外密切。沒人知道這種屍體的確切數量，也沒人知道有多少已經被看不慣保存屍體這種行為的神父從墓穴裡移到墓地安葬。這個現象立刻引起了一個疑問：為什麼有人這樣做？怎麼會有人想要將正在腐爛中的屍體陳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