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溫暖的九月天，來自全州各地的農民聚集在這些龐大的機器周圍。各式各樣的聯合收割機、打包機、破土犁、中耕機、圓盤犁和曳引機——全都能在一年一度的美國威斯康辛農場科技節上看得到。但這場展覽的明星是昂然矗立在人群之間的大型收穫機。它們擁有改裝車一般的名稱——Claas Jaguar 970、Krone BiG X 1000，而且漆上了如煙火般絢麗的色彩。每台機器重15噸，輪胎就將近兩公尺高。我去年參加威斯康辛農場科技節時，寶鹿公司正好讓參觀民眾試駕型號8530的曳引機，不過這台令人驚奇的電子機械車太過複雜，我根本不知道如何操作。別擔心：這台曳引機會利用衛星導航自動駕駛。我開心地高坐在有空調的駕駛台裡，腳下的巨輪則從土地上輾過。
農民看著機器轟隆隆開過玉米田時，都咧開嘴微笑。不過長此以往，它們可能會破壞農民的生計。美國中西部的表土堪稱全世界最優良的耕地，由各種不同的鬆散土塊組成，土塊之間還有大量的氣潭。像收穫機這樣笨重的大型機械，會把溼土壓成一模一樣、幾乎無法穿透的土層——這種過程稱為「壓實」。植物的根無法穿透密實的地面；水也無法流入土裡，因而流過地面，造成侵蝕。因為壓實可以發生在土壤深處，所以可能要數十年才得以回復。農機具公司察覺到這個問題，所以在機械上安裝大型輪胎來分散壓實的影響。農民則是利用衛星導航將機具限制在特定的路徑上，讓其餘的土壤不受干擾。即便如此，這種壓實仍然是個嚴重的問題，起碼對農民負擔得起40萬美元收穫機的國家而言是如此。
不幸的是，在那些危害全球土壤、互有關聯又錯綜複雜的問題當中，壓實相形之下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在開發中國家，有更多的可耕地正由於人為引發的侵蝕和沙漠化而逐漸流失，直接影響到2億5000萬人的生活。在最早（且至今仍是最全面）的全球土壤濫用研究當中，荷蘭國際土壤文獻資料中心的科學家於1991年估計，人類已經造成了將近200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退化。換句話說，人類正在快速破壞的土地，面積相當於美國和加拿大的總和。
今年的糧食短缺導致亞洲、非洲和拉丁美洲發生暴動，而其部分原因就是世界的土壤質量和數量日漸下滑。到2030年，當現在蹣跚學步的幼童為人父母時，地球上的人口將達到83億；聯合國糧食暨農業組織估計，要供養這些人口，農民必須種植比現在還要多出將近30%的穀物。那些深知人類缺乏效率的行家將會意識到，即便人類對土壤的需求不斷地提高，我們卻還是以空前的速度破壞它。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的地質學家大衛•蒙哥馬利表示：「長遠來看，我們正逐漸把土壤消耗殆盡。」
記者有時候把無趣的題材形容為缺乏爆點。唉，土壤退化就是個毫無爆點可言的主題。不過，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的知名土壤科學家拉坦•拉爾表示，風險和機會幾乎都不可能更高了。全世界的研究人員與一般農民都發現，即使是荒蕪的土壤也能復原。拉爾說，好處就是不但有機會對抗饑荒，還可能解決缺水、甚至是全球暖化等問題。的確，有些研究人員認為，利用大量的碳來重整全世界的不良土壤，可以使全球暖化現象明顯趨緩。「政治安定、環境品質、饑荒和貧窮都擁有相同的根源，」拉爾說，「長遠來說，每項問題的解決方法都是恢復所有資源的最終基礎——土壤。」
去年秋天，我在中國中部某個村落見到張六包的時候，他正在用鏟子整平他農地上受侵蝕的梯田——超過40年以來，每次雨後他都這麼做。1960年代，張六包被派到東方320公里的大寨村學習「大寨模式」，當時中國的領導人認為這種農業制度會改革全中國。在大寨村，張六包驕傲地對我說：「中國學會了管理土地的一切。」這是沒錯，不過卻非張六包原本想要的方式。
大寨村位於一個地質異常區域——黃土高原。萬古以來，風颳過西邊的沙漠，將砂石吹進中國中部。數千年來的塵降讓這個地區覆蓋了厚重的密實粉砂堆（地質學家稱之為黃土），有些厚達數百公尺。中國黃土高原的面積，大約相當於法國、比利時和荷蘭的總和。千百年來，粉砂堆不斷被沖刷到黃河裡——拜大寨模式之賜，這個自然過程已惡化成堪稱全世界最嚴重的土壤侵蝕問題。
大寨在1963年遭受洪水蹂躪之後，大寨村黨支部書記拒絕國家的任何援助，誓言要創造一個更新、更有生產力的村落。結果農作物收穫劇增，北京派了觀察員來學習如何複製大寨的方法。他們看到揮動著鏟子的農民把黃土丘從上到下整成了梯田，農休之時還不忘閱讀記載毛澤東革命格言的紅色小冊子《毛語錄》。毛澤東因為他們的熱情而大悅，便把數千名村代表用巴士載到這個地方，張六包就是其中之一。氣氛猶如宗教狂熱；有一群人走了兩星期，只為了看一名大寨工人手上長的繭。張六包最大的體認是，中國需要他來耕作每寸土地、生產穀物。至於怎麼做，毛澤東時代的中國無所不在的口號即有說明：「移山、填溝、造平原！」、「毀林、開荒！」、「農業學大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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