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某個凜冽的午後，我順著海冰間的一道裂隙往下溜，落入北極海。我的臉和包在潛水防寒衣裡面的頭部一碰到冰冷的海水，立刻感受到一股強烈的不適，我覺得好像要吐了。我潛水的位置就在蘭卡斯特灣南邊、加拿大北極區的巴芬島北端外海。當時的水溫是攝氏零下1.6度，大約是海水即將結冰時的溫度。
我緊咬調節器，使勁抑制反胃。不久，我的呼吸減緩，頭部因休克而麻木，接著就往黑暗深處潛入。我回頭看看上面的冰，心中原本預期會見到冰在這個季節之初最常見的樣子：一片藍色、平凡無奇、了無生氣。可是我看到的卻不太對勁。
那些冰夾雜著一點綠色和棕色，而且還會動。我眨了眨眼，檢查了一下我所在的深度。我想確認自己沒有發生眩暈的症狀。對於一個單獨在近一公尺厚的冰層底下作業的潛水員來說，眩暈是有致命危險的。接著我突然領悟，那根本不是冰；我看到的是一大群端足類，也就是長得像蝦子的微小甲殼動物，正在享用春天北極圈重新獲得日照時長在冰層底下的浮游植物。我眼前所見是這個生態系的基礎，是冰與微小生命型態的組合；北極熊、鯨魚、鳥類和海豹，所有這個生態系中較大的動物都得靠這個組合維生。
我這輩子都住在加拿大北極區，職業生涯的多數時間都在拍攝冰與海的交界處。我剛開始從事這項工作時，海冰似乎是摧毀不了的，即使在最溫暖的月份，還是有很多冰。冰不單是景觀而已，它同時也是生活在這個冰雪大地中的每一隻動物生命歷程的一部分。北極熊一整年都在冰上四處漫遊覓食，尤其是春天。海豹在冰上棲息、繁衍後代。弓頭鯨如潛水艇分艦隊一般，成群結隊來到這裡捕食端足類和橈足類動物。同時出現的還有來此捕捉北鱈的白鯨和一角鯨，北鱈在魚苗階段會躲在窄如手指的冰道中。沒有冰的北極是讓人無法想像的。
不到十年後，情況就變了。極地的冰正以令人擔憂的速度融化中。隨著全球暖化不斷加劇，北極沒有冰──至少在夏天──的可能性也一天天提高。蘭卡斯特灣是世界最多產的海洋生物棲地之一，同時也是著名的西北航道東段，或許這裡不久後就會成為寫下海洋史新頁的地點：隨著冰面縮小，蘭卡斯特灣和附近區域的船運活動可能會顯著增加，將大型的貨船和油船帶進這個它們以前很少進入的區域。有些科學家甚至相信未來北極夏天不會再有冰，北極熊等物種注定在一個世紀內滅絕。這是我聽過最令人不知所措的預言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