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衛星——月球，對我們大家來說是一幅遙遠、疏離，卻又熟悉無比的迷人風景。我們在前院草坪上或公寓窗口前眺望月亮時，總想像它是空無一物的地方。沒有微風和隨風搖擺的青草；沒有人煙、沒有潺潺的小溪或動物的足跡，但還是有著和地球不一樣的美。在晴朗的夜晚透過十倍的雙筒望遠鏡看月球，坑洞和高地、窪地和月海的蝕刻線條清晰鮮明、光影圖案引人入勝，使得這片地理景致激發出一種喜悅感。這種時刻的美難以解釋，好像它並非來自月球本身的玄武岩平原和坑洞，而是發自觀察者欣賞事物的能力。當月球的一角透過稜鏡清楚呈現出來時、當它在觀察者的眼中生動活躍起來時，他們心中會浮現一種愉悅感，那種感覺不是光用月亮就可以解釋的。對某些人而言，那是一種生機蓬勃的興奮。
世界是美麗的，以許多令人無法理解的放式展現。然而，在匆忙的生活中，我們總是一再忽略身邊美麗的事物，就像我們不時會忘記對生命意義的自我期許。在現代世界裡載浮載沉，我們之間有許多人對周遭的刺激變得麻木；甚至會刻意撇過頭，拒絕接受美麗的事物，彷彿這美麗是另一樣我們已經看膩了的東西。
我凝視著這些照片，想到了我們對事物冷漠以對的習慣。比起地球上任何其他地區，北極對全球氣候變遷的反應最明顯。只要你願意，就能聽到礦井中金絲雀微弱的吟唱。我想攝影師必定曾經反省我們人類，思考該如何面對氣候的變遷，才會拍攝這些永凍層的照片。這些影像不僅美麗、呈現出令人嘆為觀止的奇特景象，同時還邀請我們再次親近地球，特別是現在已經出現異常徵兆的地方。
就和月亮一樣，這些風景看來遙遠偏僻、優美卻又隱約令人畏懼。然而，它們和我們都是地球的一部分。那些冰舉丘和多角地裂塊、岩石圈和串珠河流，全都是地球的一部分，就好比月球上的高地和月海並不是我們的一部分一樣。或者再次說得明確些，今年春天發生在加拿大馬更些河三角洲的事，對我們家庭未來的影響，比同時可能在月球陶拉斯－利特羅山谷發生的事情還要深得多。
我不知道你是否曾有這樣的好運，甚至是渴望，來低空飛越寒地，或是漫遊在斯瓦巴、冰島、加拿大北極區、西伯利亞或阿拉斯加等地。它們之中有些地區的永凍層正在緩慢瓦解，海冰愈來愈薄，冰川也逐漸後退。我就曾有過那種無法抑制的渴望，而看著這些景致時，我感受到一種近似想重溫兒時風景的那種盼望，回到世界還沒有注意到你、而你也還不用承受肩頭重擔的那段時光。我還記得過去在廣袤的潮溼凍原上露營時所體驗的生機盎然，儘管有擾人的蚊子，能紮營的高地也不好找。依據我和同伴紮營之處的不同，可能會有凍原灰熊、馴鹿或狼出現。我雖不曾自空中鳥瞰，但從地上看到的風景同樣令人嘆為觀止。放眼望去，四周盡是一望無際的曠野、陽光持續在河面和凍原湖泊上閃耀、羊鬍子草的種子頭隨風搖曳，還有一簇簇鮮豔的紅色熊果，點綴著無莖麥瓶草的綠意和虎耳草盛開的紫色小花。頭上有7000隻長尾鴨或500隻北方尖尾鴨成群飛往他方，任由羽毛緩緩飄落。有些時候，天空一隻鳥也沒有。也或許會有一塊狐狸的下頷骨，就掉在我剛鋪好的防潮布上。
隔天，我們再度釣完北極紅點鮭後，爬上了地平線上那座冰舉丘，划船到更遠的地方，因為那裡擁有原始質樸的自然美。它不受約束，也似乎從未被人占據過。沒有廢墟、沒有藩籬、沒有旗幟、沒有道路、沒有人造的建築物；這片風景召喚出我們內心一種恆久不變的原始自然。
旅途中總有人與我同行，不只是為安全的顧慮或一般有同伴的好處，更為著與人分享對這片原野那份不需任何言語就能深刻體會的熱愛。像這樣加強一個人和一個地方的親密關係，同時也能增強他的人際關係。這片風景對某些人來說是全然單調乏味的，但在我們眼中卻是充滿永恆，進而令人敬畏。它散發著持久的能量、流露著圓滿。在這幾個星期裡，我們是它的一部分。神祕的岩石圈、完美重複的多角地裂塊、有如迷宮般斷斷續續、難以命名的各種水體……我們幾乎找不到任何景物的確切邊界。
我很懷念那段日子。後來我也造訪過地球上其他偏遠的地方──澳洲的塔納米沙漠、南極洲的昆莫德山脈、波札那的博羅河上游，但我卻獨鍾北極海的風光，這偏愛是我對家鄉俄勒岡州西部以外的任何地方都沒有的。我常納悶這是否是因為在我旅行到這些地區、享受「高緯度北極夏季」短暫的豐沛陽光和溫暖空氣時，心裡始終明白嚴寒的冬季很快就會來臨。有沒有可能是這兩個季節的天壤之別使我領悟，讓我學會去欣賞地球上我永遠不會擁有的一隅？